第一百六十六章呆子

    繁琐的仪式一项项进行，温照雪感觉自己像个推着走的木雕娃娃，每一个动作都被无数双眼睛审视着。而最让她心头火起的，不是这压抑的氛围，而是身旁这位未婚夫，沈流玉。

    一副冷淡的眉眼，每一个动作都古板规范无一错处。可也正是这份毫无生气的“完美”，透着一股更让人恼火的敷衍与麻木。

    温照雪原本也是满心不愿，可当她清晰地感受到，对方散发出的“不愿意”不比她低时，一股莫名的、带着点胜负欲的邪火就“噌”地冒了上来。

    怎么，跟本少主订婚，还委屈你了不成？摆出这副死人脸给谁看！

    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，继续进行着下一项仪式。只是在双方需要弯腰对揖时，看着沈流玉那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终于忍无可忍。趁着弯腰俯身视线暂时被遮挡的刹那，她咬着后槽牙，将一句犀利的嘲讽送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沈道友这副架势，不知道的，还以为我们是要结伴上刑场呢。”

    沈流玉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发难，作揖的双手难免一僵，他自然察觉到了温照雪的勉强，但没想到，她这般直白地扯开了这层遮羞布。

    初见时她眉宇间的英气与此刻言语间的锐利完美重合，让他瞬间意识到，这位未来的道侣，即便是被捆绑在牢笼之中，恐怕也不会做那逆来顺受的女子。若真成婚，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鸡飞狗跳，永无宁日了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本该让他感到恐惧与排斥，可看着对面那一脸挑衅的眉眼，再加上今日被刷新的重重认知，他的心里莫名地冒出一股躁动来。

    好像被压抑太久，所有的重负都来到临界点，急需一个出口宣泄出去。而前方的人已经破开了这个口，他也不必收着，就鱼死网破又如何？

    “温少主既知是刑场，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？”沈流玉抬起眼，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态，目光却第一次真正对上她那凌利的美眸。“你我的处境，有何不同？不过都是这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。”

    咦？

    温照雪没料到他竟会直接挑明，还敢反将一军，心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。明明初见时，这人站在南家那群老古板中间，身姿挺括，完全一副了无生趣的木头模样，居然还知道顶嘴？

    这意料之外的反应，非但没有激怒她，反倒叫她生出几分真实趣味来。

    “不同？”温照雪眉梢一挑，借着转身向另一面宾客展示的间隙，再次骄横呛声。“当然不同，本少主就算上刑场，也得是站着笑着上去！哪像你！”

    “可沈某今日，怎么没见温少主笑着上刑场啊。”这话甫一出口，连沈流玉自己都微怔了一瞬。不知是哪根筋骨突然被打通，这般锐利的话语竟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。或许是因为她那张扬明艳的娇蛮模样，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撕开那层伪装，看看内里真实的颜色。

    “你…！”温照雪猝不及防被戳中痛处，一口气堵在胸口，噎得她腮帮子都不自觉地鼓了起来。一双傲气的眸子此刻瞪得圆圆的，偏生又寻不着半个字来反驳。她只能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，从牙缝里挤出些威胁话语。“给本少主等着！”

    平生第一次，温照雪在言语交锋中尝到了哑口无言的败绩，手中拳头不自觉收紧，好似下一瞬就要朝人抡过去，偏偏她不能。

    温照雪气呼呼地别过脸去，只留给他一个怒气冲天的脑袋。而奇妙的是，经由两人这番“恶斗”，甚至见识到那张瞬息万变的脸后，沈流玉心底那点关于婚宴的郁气，仿佛没那么重了。

    他甚至觉得，不管是此刻这个说不出话、只会瞪着他的温照雪，还是之前那个浑身是刺、虚假张扬的温照雪，都比一个只会顺从的傀儡新娘，要鲜活得多。

    两人再次并肩，面向新的宾客，却诡异地，脸上都堆出一抹堪称“喜悦”的笑容来。只是细看之下，内里全是掺杂了被对方点燃的、噼啪作响的战火。这场被迫的联姻，似乎因为这场意外的“交锋”，走向了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。

    冗长无趣的订婚仪式，终于在司礼长老一声悠长的“礼成”中宣告结束。南山钰与温千秋对视一眼，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满意。对于他们而言，这场关乎家族利益的联盟已然铸成，这便是最大的成功。

    至于台上那对新人之间涌动的暗流与机锋，只要未曾当众撕破脸皮，便无伤大雅，甚至可以被解读为“年轻人特有的磨合方式”。

    按照流程，两位新人需一同下台，向重要的宾客席位敬酒致礼。

    温照雪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走开，离身边那个古板又气人的家伙远点，但作为订婚宴的最后一项，她不得不咬牙完成。

    不过，许是因为这只是订婚而非最终的结契大典，前来观礼的六宗中，少有元婴修士亲临。因此，他们的第一杯酒，被引向一处明显被划分出来的热闹区域，那里是来自天灵门的势力。

    关于天灵门门主的传闻，温照雪早有耳闻，心中自认有所准备。然而，当她依礼抬头，将目光落在席间那道赤红身影上的瞬间，她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愕到了。

    她并非未曾见过美人，但赵萤的美，截然不同。那并非柔媚或妖娆，而是一种超然脱俗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殊丽。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周身便仿佛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清辉，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开来，自成一方天地。

    温照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环绕在赵萤身旁的那几位男子，他们气场各异，面貌亦都不凡，任何一位单独拎出来，都是能吸引全场目光的人中龙凤。

    可奇妙的是，当他们聚集在赵萤身边时，非但没有夺走她的风采，反而更像众星拱月，不约而同地成了衬托她这轮皓月的光环。她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，以至于那些同样出色的男子，此刻都仿佛成了背景的一部分。那份从容与镇定，仿佛天生就该被如此簇拥，被如此注视。

    而这所有惊愕的最终指向，是那份温照雪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如此清晰感受到的，凭自身实力、傲然立于天地间的绝对底气。